雨巷悠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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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枫难眠 无依之从


第八章


若能逢新雪初霁,满月当空,下面平铺着皓影,上面流转着亮银,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,月色与雪色之间,你是第三种绝色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—余光中《绝色》

       


亲眼看着公主在她面前倒下,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的时候,谢枫是极慌的。盘子里还搁着的,是公主吃剩的樱花糕,上面还留着新鲜的齿印。那是谨西小侯爷从瑞园带过来的,听说是小霓亲手做出来的。


她几乎是没怎么经过慎重考量的,就打算去找谢小霓,去问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,又或是什么都不管不顾,直接带着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,就此隐姓埋名。


人大多的时候,行动总是快过脑子的,这样的想法才刚刚萌生而出,谢枫就已经脚下起风,不去看身后的青柳亭里小侯爷焦急的将公主抱回了房间,春儿哭喊着让人快去请御医。


她匆匆的脚步被迫停下的时候,是因为下了青柳亭的台阶,在几步远的碧荷池边遇着了夜昔,也不知道这算巧遇还是他专程过来找她。反正自那晚不欢而散之后,他再也没来借宿,她也没去寻过他的去向,这已经算是他们不曾见过的第五日了。


谢枫不顾主仆身份还是救命之恩,完全没有要于他行礼之意,径直越过他就想离开。她的神色异常夜昔都看在眼里,不说出个青红皂白,怎会容她如此轻松走过。


“兰昭王子,请自重。”


还不及他说一些服软的话,谢枫就已经开口,还尽是些伤人的话。


她没有在开玩笑,也绝不是欲拒还迎,就是很明显的排斥,就是对所有人都和声细语独独对他显露出的绝情。


仅仅只是因为他那晚说了一句要带她回兰昭。


“谢小枫,听话,别急!”他只能低声说着,近乎安抚。


当年,他并没有遵守诺言,她换衣服的时候,他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。虽然她换衣服的动作很急很快,他还是看见了,她胸口缠绕的布条。那就是她亲手伪装起的华丽面具,也如那人前谈笑背后舔伤孤单寂寥的丑角儿。


当这份不能言说的过去,不再是阻隔,一些话他也不必深藏在心底的时候,他终于能光明正大拥她入怀。


原本一切都好好的,她的长年来坚持起的伪装终于有了松懈,毫无防备的依靠在他的肩头。他们是如此的心领神会和心身契合,他感觉只需轻轻一拨,谢枫仅剩的最后一道屏障也会落下。这样媚眼如丝的谢枫,加上她身着的男装,最深的禁忌击溃了他颅内的坚守。


他有些得意忘形了,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,“枫儿,换回女装与我回兰昭。”


不似前几次的询问,这次是带了直接的知晓,更像命令,话语里尽是不容拒绝的霸道。


真正动情的男人,总会在心仪的女子面前,倾其所有的撑开他的保护罩,给她一方隐蔽,一池清泉。这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的责任和担当,夜昔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,甚至再说出口的那一刻,他已经规划好了他们所有的未来,包括他们孩子的名字。


“我哪里都不会去的。”这是谢枫当下就回予他的。


眼里的柔情抽离,身子也向后退却,纤纤玉手撑开了原本贴着的两颗心。他的这汪心湖还春波荡漾着,她就已经落于那边的小桥上了。孑然一身的傲视他,好像刚刚掠过且掀起风起云涌的不是她一样。


其实细细思来,谢枫从未主动开口允诺过他些什么,一直以来,都是他自顾自的追逐,她被动的去接受他的喜怒,放任他的霸道。


她的心上可曾有过他?这个问题他心里问过自己千百次,无论怎样推理,始终骗不过自己,他从不敢笃定的说有。


谢枫本就是一个极其温柔的人,从不会外放自己的喜怒哀乐,或哭或笑都是要收一些的。或许她只是习惯了,更多的去包容,依着别人的需求为先行,总是把自己放后。所以,才不懂得去拒绝他人的善意,把对他的回应,也当做是乐善好施之人的施舍。往往这样的人,明面上看着很容易亲近,实则很难交付出真心。


她的作为在大宁的法典里,没有触犯任何一条法律,却在他的心上划拉了千百次,戳出了无数个孔。她投来的每一个冰冷的眼神,说出的每一句绝情的话语,和每一次毫不眷恋的转身就走,都在他们岌岌可危的关系里面,犯下了滔天罪行,桩桩件件夜昔对她罄竹难书。


谢枫!你何其残忍……


大抵很多浓烈的感情太过来的激烈,通常都会不尽人意的无疾而终。可是他不能、他不想,过去等着谢枫的那些日子,过一天犹如几个春秋一般难熬。他虽贵为王子有何用,端起架子不理睬谢枫,只会把她推的更远,所以他来了。浓重的感情他付出的多一些也无妨,服软的话也由他先来说都可以,只是,她别再离开就好。


“情况尚不明朗,一切都还没有定论,枫儿,先别冲动,等馨悦醒来再计议可好?”他只能用这样近乎软糯的言语,才能阻止她慷慨激昂的赴义。


他本来今日是想来找谢枫赔礼的,走近的青柳亭时候恰好看到馨悦中毒。他当下不似谢枫那样着急,是因为他游历各国多年,能人异士也结交过不少,寻来了很多的稀罕玩意儿,莫说这区区解毒的药,延年益寿的丹药他也有不少。


这谢枫情急之下,唯一想到的是去找那个霓裳,他心里不顺气的很。可该劝的还得劝,他的女人他不心疼留着让谁心疼。


“退一万步讲,那边还有洛王。”


且不说那边还有洛王照拂,就是当真谢小霓孤身一人身处绝境,这时候也轮不到她拿着无依的身份出头露面。谢枫自知自己确实鲁莽了,她这些年练就的处变不惊,一遇到有关谢小霓的事就慌张的不像话。


她也知夜昔说得在理,就没再坚持离开,任由他拉着走去了公主房间。


谨西小侯爷在房中等来了御医,就不停歇的去找霓裳了,若是惊动了大理寺总归不太好,他还是先去那边通个气,剩下的洛王自会定夺。


公主不见转醒,谢枫的心就一直揪着,这兰昭通商不是小事,有一点闪失就会引起战乱。兰昭国力虽敌不过大宁,可公主若有不测,想必那兰昭国王说什么都会起兵。


夜昔给公主喂下完药已经离开了,因为他一没有在随行队伍的名单里,二没有进宫面圣,于情于理都不能招摇过市。他走之前,将她强行拉进无人角落里,嘱咐了许多遍,不急不忧,此药的效果甚好。鉴于公主的情况不容乐观,夜昔也没有做出过分举止,直到等到她点头说知道了他才安心暂时先离开。


说归说,悬着的心怎么都放不下,春儿从公主失去知觉就开始抹眼泪,一刻没停过;随行而来的兰昭官员,也愤愤不平,嚷嚷着要告知天家;小侯爷也去一去不回,不知道小霓那边是什么情况,洛王有没有拦下来;一切都不得而知,即使知道夜昔不会骗她,药绝对有效,她还是急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。


公主醒来的时候,小侯爷也回来了,他给了谢枫一个安心的眼神,就去瞧公主的状况。兰昭使臣见公主转醒,启禀告知大宁朝廷,必须严惩下毒者,给兰昭一个交代。春儿也出来焦油,强烈认同使者的话,别人不知道她可清楚着呢,定是那霓裳为了洛王生了醋意,下了狠手。


“住口。”谢枫一声呵斥,春儿吓得停了话。


谢枫轰然跪地,双手作揖,立证霓裳绝不是这样阴险狡诈的小人,并恳请公主给她几日时限查明真相。


前有为虎作伥的帮手高旋,后有只手遮天的主犯袁道成,半路还有那难缠的苏家少奶奶,在这个节骨眼儿上,哪个人都能轻而易举置谢小霓于死地。此时,她若不站出来阻止兰昭使团的问责,那天家为了平息众怒,挡住悠悠之口,牺牲谢小霓当了替罪羊也未可知。


“无依,连你也要为那霓裳求情。”公主虚弱的出口,问出的话里,有一些伤心的成分在。


思虑了片刻,公主发了令,那片唇上血色还没有聚拢,呈现可怕的白色,说出来的命令也有气无力,“无依,本公主就给你三日查明真相,三日之后,若查不出,我自会知会大宁朝廷给我兰昭一个交代。”





有了洛王殿下的保释,谢小霓免了去大理寺,直接关进了瑞国的柴房,还完好无损的查封了瑞园的厨房。那袁道成再看不过眼,也不能明着和洛王对抗,只能眼睁睁的看着,错过了一次兴风作浪的好借口。把守厨房的士兵不多,这就给了谢枫和小侯爷一个时机,小侯爷拿来酒肉招待士兵们的辛苦,谢枫趁机溜进去。


这厨房是不小,查询起来应该不难,所有小霓使用过的用具和材料,都好好的在案板上搁着。谢枫打开银针布袋,一处一点细细查验过,就连用的水都验过了,没找到一个疑点。


她暗处和小侯爷使了个眼色,小侯爷和士兵们寒暄了几句,就心照不宣的来与她汇合。


她将结果告于小侯爷,“厨房并未有疑点。”她说完又将自己的考量说出来与小侯爷商议,“如果这毒没有下在食物里,那么这毒下在………”


“这毒下在用具里。”洛王不请自来,给了提点。


虽然洛王贵人多忘事,或许已不记得她,毕竟有过以前的照面,谢枫每次见了洛王都不甚自在。也来不及窘迫,得知了其中的破绽,谢枫一刻没等就奔着厨房而去。


用不了三日,脉络已经明朗,案件水落石出,谢小霓得了清白。


“这纱布由毒液浸泡之后晾干,被人偷偷放进瑞园的小厨房,制作樱花糕需要用纱布过滤花瓣,霓裳姑娘只知道食材没有问题,却不知道制作樱花糕的纱布,被人动了手脚。”


谢枫一字一句的说着,声音不高,足够在场的公主、洛王、袁道成以及其他人,听得请清楚楚。


证据是有了,真凶难以浮出水面,抓过来的也不过是个操持瑞园日常事务的小喽喽,就算是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公主,这场筹谋中他顶多就是个不痛不痒随时丢弃的废棋。


“还不快招出你的幕后主使是何人?”洛王厉声和去,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,何况洛王殿下。


说是死不说也是死,背后的人不好得罪,那人没有思考,当场咬舌自尽,真凶随着他的咽气就此掩盖。无依和洛王眼中怒气横生,眼瞅着那袁道成逍遥法外,继续着嚣张气焰,心中憋着的愤恨更甚。


好在还了霓裳的清白,也给了兰昭公主交代。


洛王出自感激,邀请公主前去赴宴,那公主是何等气势,定不受这份哑巴亏,言语里噎了洛王几句就打道回府了。洛王知道公主的性子也没有挽留,回身和后面准备跟着公主走的谢枫攀谈,由头是她侠肝义胆,想介绍于霓裳认识。


虽然她也想,不过现在还不是她们姐妹相认的好时候,她说的很是客气,谢过洛王殿下的好意就追公主去了。公主见她跟着回来了,不免意外,直言让她随洛王前去赴宴,那些人见了定会十分喜欢无依。


“公主不去,无依便不去。”


“我去做甚,那是家宴,别家都是成双成对的,我去了难免尴尬。”公主说的酸溜溜的,泄气之时就想起了狩猎的排泄之法。


狩猎其实谢枫是会的,而且也很爱好,不过她更多的还是想去瞅一眼,看这几天谢小霓在那柴房有没有遭罪。


“狩猎无依不会,还是让谨西小侯爷陪着公主前去吧,如若不需无依陪着,无依想告假半日。”


“你有何事需要告假?”公主问她。


无依思索了一下,嘴角浮起了笑意,“去见一位故人。”





山间的樱花烂漫,漫野的天穹似无边,几人相互携手,梦幻的朦胧里有落花飘飘洒洒,花下是一生一世一双人。抹去一生云霄的苦味,几人绽放出的笑意比那天边的韶光还耀眼,一尊时光的杯盏,染了沉静的心念,落花的嫣红飘散随风。


她在花丛深处,目睹了属于妹妹的幸福,那是小霓新的伊始,妹妹那样发自内心的笑容,让她止住了脚步不上前去打扰。


通商初试以后,见过小霓,她也去了香草堂,只是没有露面,她想远远的看看,小霓后来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。经过打听,她得知了,年纪稍大一些的夫妇,是小霓已过世的师父,也就是锦娘的弟弟和弟媳。与小霓年纪相仿的一双男女,是小霓的同窗和锦娘的儿子,都是极好的孩子。


看面相都是宅心仁厚、敦厚朴实之人,还有一位位高权重却不离不弃的洛王殿下,有这些人真心伴小霓左右,她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。


不相见,不打扰,也许是她最后能做的事。






这几日,她忙着查明真相,一直没机会与夜昔说清楚,他也没来打扰。今日的事已了,想必他已经听到风声,今晚的长谈不可避免。


她没有急着回房,坐在青柳亭喝着闷酒,公主见了便来与她喝了几杯,听她诉了心事。把酒话家常,时辰过的分外快些,月下柳梢头夜已深,公主劝她回房,早些歇下。


没有继续坐着的借口,谢枫怏怏的回了房。


“舍得回来了?”


这是她进门夜昔的第一句话,说得不算从容,尾音里都是压不住的火。


道不同不相为谋,她不想与他再有纠缠,有些话总得说清,避着也无用。


“你我本不相同,日后更不必相见。”


听了她的话,夜昔的后槽牙咬的直响,不论是何种拒绝的由头,他都更为难堪。比起气愤,更多的还是心疼,那种被人随手丢弃的无助感闷的他想窒息。


“谢小枫,所以,你只是兴起与我回应,并无想过要对我负责?”


“王子殿下,言重了,你我之间无事发生。”


好一句无事发生,真是好听,夜昔冷笑着,眼角的泪都笑了出来。他眉眼低垂,肩膀耸动,整个人在椅子上摇晃起来。待他抬起眼睑的时候,眸子由黝黑变得猩红,像等待时机蓄势待发伸出利爪的猛兽。


谢枫惊觉有风淡淡的从他的眉宇间流失,锐利的双眸中,隐隐的透出舐血的龙已经展开了那发着寒光的尖牙,下一个落点就是她的脖颈间。


还不等她做出逃离的反应,夜昔已经扑了上来,拢起她的身子就往床头带。急切中带着惩罚的口勿密密麻麻落下来,水滴石穿落地有声。她感觉嘴和脖子都麻木了,想推拒他,狠狠试了几次也无用。


不同往日的点到即止,肩头的一大片地方没了衣物的阻隔,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滚烫。那是她没有经见过的狂风暴雨,本能的开始害怕,他的手还不停撕据着外衫。


硬碰硬不行,她没有胜算,只能言语上求饶,“夜昔,别这样,求你。”


是第一次,她叫他的名字,除了好听,就只剩无边的心动了。夜昔承认,他对她永远没有办法,狠下心。


他声音低低的,说出来的话又恢复了原本的温柔,说一句向她靠近一分。


“还说不说绝情的话?”


“还敢不敢与我划清界限?”


“你我之间还算不算无事发生?”


说到最后一句,尾音就停在她的唇边。


谢枫就在他的身下压着,动弹不得,衣服更是凌乱不堪,手在他掌心抓着,嘴也被堵着说不出一句话。


她知道,他肯定不会再近一步了,也就放缓了力道,身子舒展开来,顺从的接受着他轻轻点点的啃咬。


他高兴了,才说明了他的来意,“枫儿,我有要事需回兰昭一趟,至少得半月有余才能赶回。我不在的时日,切不可以身犯险,有需要帮助的就找馨悦。”


“乖乖的,保护好自己。”


他的离开,实属有些突然和仓促,谢枫的心里竟也会有些不舍,无声的把手聚拢在他腰间。皇室的事情,她没立场多问,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寻常小事,她开始担心起他的安危。


“你要保重,我等你回来。”


他一个人,走过太多乡间的小路,看过太多陌生的风景,也见识过很多很多的人。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他也想过要停下来,回身遥看,背后一片清净。倒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,也不会有强迫他驻足的,收拾好行囊继续风雨兼程。好似也习惯了这样孤单又遥远的旅途,暗夜停息光亮而行,不管是烈日炎炎还是风雨交加,止不住前行的脚步。


直到遇到谢枫,那个和自己一样,孤单又落寞的身影,尘世间不是又相似的自己。有关于她的记忆像是倒在掌心的水,摊开还是紧握,终究还是会从指缝中一滴一滴流淌干净。眼前的她这个人不会,他要牢牢的绑在身边,日后的风雨兼程,她有他,他有她。


天涯地角有穷时,只有相思无尽处。


如若岁月肯回首,且以深情共白头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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